【囹語散文/駱肇樑】十八後記:低賤的人

2018新希望:做個低賤的人

 

也不知道是否是因為去年跨年之際是浸泡在滿滿的酒精之中,過去一年前半段猶如劇烈的宿醉,腳步踉蹌的一路跌跌撞撞,就像個智障一樣,醉倒在一條名為升學的柏油路上。眼看著都已經醉了大半年,滿十八後的後半年則似更變本加厲了,醉的更加荒唐,存在似乎唐突。於是乎一醉醉了一整個年頭之際還是繼續用酒精浸泡靈魂,也許什麼會麻痺掉吧。

 

不想趕在跨年潮時回顧過去一年,畢竟逝者悽悽慘慘淒淒,悲涼蒼茫至此還倒不如兩相忘卻,權當過去一整年就都如同小說翻拍成電影後為節省篇幅而刻意省略的無謂片段,尤其是倘若這是一齣喜劇,那麼過去則理當不應出現。

 

雖然去掉了看似不經意的片段,就如同省略了主語的句子,去脈絡化的故事從而令人分不清楚古往今來,少去了悲傷如何惆悵似乎也就襯托不出喜何以為喜,例如忽略掉冬夜寒風中的凍死骨,就不會知道睡前的一杯熱牛奶是多麼高貴而專屬於中產階級的幸福。少去了國小國中高中十二年來國文作文念茲在茲的對比與映襯,似乎就無法明白酸甜苦辣箇中滋味。

 

麻痺掉的最終似乎仍是本來就沒有多柔軟的心。前半年也許是因為還沒長成一個滿十八的成熟混帳,而僅僅是一顆還徘徊在青春前段的蟲蛹,又或是更庸俗:僅是因為擔心面試被問到相關問題­­──而每天多少都會關注國內外的新聞,然後共感難過,點開留言取暖,或是刺傷自己。

 

而到了後半年卻懶了,倦了,麻痺了。任憑這世界如何混帳卻又於我何關?難民?受飢兒童?太遙不可及。空汙?勞工?切身相關嗎,也算是吧。但我改變不了。越進入了成年之後就越冷漠,也許算是聰明──學著不點開留言看網民檢討被害者,網軍留待網路社會學家研究去,不隨意去看發生在千百里外陌生土地的事情,背後的大國角力自然有國際關係專家學者討論。

 

只是麻痺的,活著。開心的活著。因為可以看見很多我很喜歡的同學們而活著。個人的小悲小喜是可以忽視的小病小痛小確幸。講真的,後半年我更爛醉如泥了,我更快活了。我背好課本上的答案換取考卷上的成績與虛榮的成就感,我藉由面具和身邊的人保持正常的關係,我在社團中彈著已重複上百遍的舊曲掩飾我的無能,換取認可。學業,社團,我一樣都沒少;沒有愛情,卻也有聊得來的人。

 

但是這算什麼。經過誠品看到敘利亞研究的書,想起了那篇始終答應別人卻沒寫的專題就買了,也想起了一直答應別人要寫稿卻一直拖欠著。不用等到別人來催逼,自己就已經在這歲末年終反躬自省的氛圍下問自己了,這到底算什麼。看著一本關於厭世代的書經過華美的包裝,厭世堂而皇之躍升書皮之上,以厭世代購買不起的價格自成一堆於資本華麗的殿堂,就如同房思琪當初安穩躺在暢銷書排行榜上之時的一股噁心欲嘔。這到底算什麼。

 

以資本換取人文思維再疏離的批評,猶如在台大不是窮人讀的學校下面固執反駁你沒有那麼不幸,有錢的人也很努力?或是冷漠的滑過明明切身相關的新聞,標題總共僅停留於手機屏幕零點八七秒?是掩住口鼻走過臥倒火車站前的街友嫌其臭氣沖天刺鼻難耐?是以菁英視角的理所當然批判著低賤的人嗎。這就是所謂長大,變得更加聰明所以緊緊的抱住自己獨善其身嗎。

 

但是啊,跨年夜裏,揣著酒散步在某條冷清街道上時,路燈投射一道灰濛濛的霾在我頭頂,宛若醍醐灌頂般的赫然發現自己正是前半年明明還最痛恨著,咬牙切齒聲嘶力竭著吶喊絕對不要成為的那種人啊,雖說對自我的批判和深惡痛絕似乎也是另外一個我早就習以為常的事情。

 

學習社會科學似乎並沒有讓我成為一個更柔軟的人,也沒有讓我更了解我所在的社會。我只是躲在學校的泡泡裡疏離現實,只是因為了解體制的巨大所以麻痺了,就這樣算了,反正我能做的可能就是nothing,可悲。所以我說啊,喂,這算什麼?這一切的一切到底算什麼?到底你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你想改變什麼啊?你到底又可以幹嘛,歲末年終發廢文自憐自傷假裝反省順便表示新的一年正面積極奮發向上嗎。可是沒辦法吧。就如同年初所許下的那些,可能永遠都不會成真的願望。

 

所以你到了跨年現場,跟著觀眾還有台上的樂團享受這一刻的集體歡愉,跟著美秀一起罵那些回去「祖國」跨年的西進藝人,當顯然樂隊問大家過去一年過得好不好時,一起歡快的回答,好。但是過去這一年到底算什麼?我們知道了我們生活在很糟糕的空氣中,然後呢?亞泥繼續挖他的礦,工業區繼續拚他的經濟,破壞著你的環境。你一直被剝削,更剝削你的法條讓你能合法的剝削到死,你只想著下班時不要為爭取你們的權益妨礙了你的歸途。嘉義的古蹟一樣一樣的拆,拿城市的記憶換他的政績,你毫不在乎。

 

過去一年荒唐的像是爛醉後的嘔吐物,噴射在跨年夜,濺起對來年的想望。但是明年或許為更糟,或許不會;但是絕對不會更好。於是我拿著手邊的啤酒,擠到舞台前,心底默默跟著喜歡的樂團唱著低賤的人,啜飲一小口我的歡愉,默默看著被歌詞的情緒渲染的群眾。就這麼決定了,二零一八,期許自己做個低賤的人,繼續卑微的重新去嘗試感受不屬於我的痛苦。反正既然當不成菁英,就跟底層的人一起罵菁英。反正年初許的願望通常不會成真。

 

「一直以為搖滾樂是常民的音樂,原來不是。人的品味取決於原生家庭和教育背景,表面上是因為音樂而相聚,其實已經被階級篩選過了,獨立音樂從來就沒有被推廣到底層,就因為他們身上沒有錢可以賺,就因為你從小就看不起8+9,看不起他們聽慢搖。」──顯然樂隊,阿琺

 

好啦,其實只是想要炫耀一下我拿著啤酒聽到美秀跟顯然的現場,這樣我可以假裝自己很文青,搞不好還可以讓我被喜歡。畢竟冬天啊,真的是一個告白成功機率大幅增加的季節啊。所以趕快去告白吧。這結論怎麼來的?不知道。一切就如同年初許的願望會不會成真一樣,都是──或許吧。

 

圖片來源:http://www.hipsternook.com/2017/01/18/obvious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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